导读:兄弟姐妹们开玩笑说,你是我们家文化最低的。我出去当兵的时候小学还没毕业,6月份跟着部队走了,后来平直小学给我补发了文凭。我们家其他的弟兄姊妹都是大学生。小学生居然能到中国人民大学当教授,简直不可思议,还出了那么多书,折腾得那么热闹,真是太出奇了。
人物简介
蒋雄达,著名小提琴演奏家、教育家,中国音协会员,中国指挥家协会会员,中国小提琴学会顾问,文化部艺术考级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、中国音协考级委员会小提琴组组长。
生于1937年,1965年始担任海政歌舞团管弦乐队首席,并任三军联合乐团首席。先后兼任解放军艺术学院小提琴教授和中国人民大学特聘教授。1989年创建中国首家少年室内乐团与太阳青少年乐团。出版专著、歌集和小提琴、弦乐的创作、改编与汇编教材80余部,并主编出版中国音协全国小提琴考级教材。
“中国小提琴教材之父”
他的著作在许多音乐书店占据着半个书柜;他汇编的各种世界经典小提琴曲集,已成为演奏家、教师、专业学生、业余琴童不可或缺的珍贵资料;他的自传和谈音乐的作品,新颖别致,令人心动,出版之后大受追捧;他主编的中国音协全国小提琴考级教材,已成为全国各地众多琴童学琴的必备教材;他的教学理念、教学方法、教学成果,引起社会与媒体的广泛关注。他,就是笔耕不辍的琴坛名家——蒋雄达,被誉为“中国小提琴教材之父”。谁能想到,他的学历只是小学毕业?
1949年6月,12岁的蒋雄达告别苏州的家,随三野第10兵团文工团南下。他在平直小学即将读完六年级,毕业证书还没拿到。谁能想到,多年以后,他不仅成为小提琴名家,而且成为高校的兼职教授,著作等身,桃李满天下。
2014年末,77岁的蒋雄达先生回到老家苏州。他几乎每年回苏州,探望妹妹一家,看看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。幼时东吏舍的老宅早已不在了,但他仍记得它的模样:前花园的围墙延伸了半条弄堂,天井里有两个很大的荷花缸,还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和一棵白玉兰,每年春天满树花蕾竞相绽放。1942年,父亲从上海回苏州老家养病,蒋雄达随父亲回苏,就住在这座大宅院里。抗战胜利前夕,父亲因病去世,大宅被母亲变卖,用以抚养兄弟姐妹6人,在乌鹊桥路换了个小宅院。
在苏州匆匆两天,必须赶回去,因为北京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:乐团排练,上课,书稿……蒋雄达先生的日程表令人吃惊,每天的时间安排是精确到小时的。勤奋、坚持不懈,是他成功的秘诀。
他做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。拉小提琴,28岁成为三军联合乐团首席;中年时热衷于创作歌曲,留下450多首作品,成绩斐然;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侧重于音乐普及教育,创建出全国最出色的青少年乐团——太阳青少年乐团,至今已活跃在舞台上25年,他教的许多学生在国际上获奖;晚年写作进入高峰,编写书籍和教材,写乐评写自传,出版了80多部书。
著名作家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了解了蒋雄达的经历之后,感慨不已,为蒋雄达的自传《弦上的梦:我的音乐人生》作序。他写道:能够用小提琴“歌唱的人,必是能够听到大自然隐秘话语的人,而这样的人,就是通灵者。”序中特别提到,他问蒋先生,在小提琴演奏这行当,天才、勤奋、机遇这三个因素,哪个更重要?蒋先生说,勤奋最重要。虽然这个回答不出所料,但是莫言认为,蒋先生无疑是位勤奋的天才,真“正具有天才气质的人,往往是自以为力薄而需要加倍努力的人。”
我后来喜欢编书写书,可能有我父亲基因的传承
苏周刊:您12岁就参军离开苏州,在以后的人生中,取得了很大的成绩,这是怎么做到的?
蒋雄达:兄弟姐妹们开玩笑说,你是我们家文化最低的。我出去当兵的时候小学还没毕业,6月份跟着部队走了,后来平直小学给我补发了文凭。我们家其他的弟兄姊妹都是大学生。小学生居然能到中国人民大学当教授,简直不可思议,还出了那么多书,折腾得那么热闹,真是太出奇了。可能有个重要原因,从小就在部队的艰苦环境中锻炼,加上我勤奋好学的精神,激发了自己刻苦奋斗。几十年来,我们是在不断的动荡中生活、工作和往前走。在那种环境下没有人管你,也没有人系统地教你,很容易放任自流。写作、出书,不是一蹴而就的,要经过漫长的学习过程和实践过程,我一直没有松懈,没有放任过自己。
苏周刊:您出身在一个书香世家,后来也编写了很多书,是不是有家庭的影响?
蒋雄达:应该是有影响的。我父亲蒋镜芙长期在上海中华书局工作,是上世纪30年代中华书局的主要编委之一,和舒新城等人合作编写过最早的《辞海》,还编辑出版过十几本汉语教材方面的书,包括学生字典、《国音字母标准体式》《标准国语应用会话》等。我母亲也是个有文化的人,毕业于上海中西女中,英文特别好,晚上母亲常常用英文念童话故事给我们听,先用英文念,再用中文讲解。我母亲很喜欢音乐,我们小时候常听母亲唱黎锦辉的歌,像《可怜的秋香》《乌鸦和麻雀》等等。我后来喜欢编书写书,可能有我父亲基因的传承。虽然在我小时候他就去世了,但是,在我的印象中,父亲就是个搞学问的人,我们家就是个读书人家,对其他的东西不感兴趣。
苏周刊:您是怎样参军的?又是怎么开始接触小提琴的?
蒋雄达:1949年5月苏州解放,三野第10兵团文工团有一部分同志住在我们家,支部大会就在我家客厅里开。文工团每天在我家跳舞唱歌,我很感兴趣。大军快南下的时候要排歌剧《血泪仇》,缺个小演员,团里的同志看到我说“这个小家伙可以”,一试就被看上了,参了军,7月份就跟着大部队南下了。一路南下进军福州,10兵团文工团就在福州落脚了,后来改为福州军区文工团。
我1950年才开始接触小提琴,13岁。那时候文工团的乐队主要是民乐,二胡、三弦、笛子。可能因为从小听母亲哼唱,我最喜欢的还是音乐。那时候我一有空就往乐队跑,不到一个月,偷偷向大同志学会了拉二胡。乐队排练间隙,常听一位福建音专来的大同志用小提琴拉舒曼的《梦幻曲》。我发现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音乐,下决心要学会小提琴。现在看来,13岁开始学琴太晚了,现在的孩子都是四五岁开始学琴,但是我就是凭着刻苦勤奋,常人少见的用功,学了下去。
别人打牌下棋,我可以到车厢过道里拉琴
苏周刊:您认为学琴成功主要是因为刻苦勤奋?有天赋的成分吗?
蒋雄达:参军后,人家都说,小蒋你的脑子比别人快,看问题比别人看得远。如果说有天赋,可能是在这一点上,我从来不为环境所动,会坚持做认定的事。其实并不是看得远,当时大家一样学,但是我比别人用功,会用最高的要求要求自己。我28岁不到已经是乐队首席,所以我是军中资历最老、时间最长的乐队首席,后来成为三军联合乐团首席。“文革”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练琴了,我恰恰是好好地利用了那段时间。
苏周刊:在那样的年代,如何做到头脑这样清醒的?
蒋雄达:一是从小养成了刻苦勤奋的习惯,二是看到了有些人走的途径和我追求的不一样。我对名利看得很淡。我喜欢拉琴,我追求的就是在这方面提高。个人追求的目标不同,决定了你对待事物的态度不同。困难时期,1962年前后,到外地演出,很多人都去抢购北京买不到的东西,我没有这种爱好。在火车上在船上,别人打牌下棋,我可以到车厢过道里拉琴,可以在船上做和声习题。晚上演出到十一二点,早晨8点起床,我6点钟醒了,就在蚊帐里做和声习题,可以做四五道。
苏周刊:您从来没有懈怠过?
蒋雄达:从来没有,一直到现在,我的时间还是以小时计算的。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。我的自理能力很强,12岁参军,自己洗衣服,冬天也自己洗被子。我现在77岁了,还是自己洗衣服。我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,整理内务,我把这当做休息,同时又是一种习惯。有人说,这个人真是自找苦吃,但是我不认为这是苦。我对每一段时间都有计划。一个人活在世上,总要有点儿作为,怎么活都是一生,吃喝玩乐是一生,能够有点积累,对社会做点贡献,也是一生,你愿意选择哪一种?
大量的资料积存,成就了我后来的大量作品
苏周刊:您近些年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音乐普及教育和编写教材上,为什么?
蒋雄达:我做事基于两条,一是自己喜欢做的,二是看到社会有需求。把这两者结合起来,就成为我的动力。看到人家对你那么期望,你的书人家那么喜欢,很开心,比如我出的系列教材,《小提琴常用协奏曲教学辅导》《小提琴常用练习曲教学辅导》等等,现在中央音乐学院、上海音乐学院很多学生都把它们当成日常学习的资料,这一点让我非常高兴。这些知识性的书籍,不仅对普及音乐起了很大的作用,对专业学生也有帮助,我断定有不少学生看了这些教材会受到启发,会从中借鉴。
苏周刊:您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的?您出了80多本书,有哪些类别?
蒋雄达:第一本是1992年的《小提琴齐奏曲集》,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,之后多次再版。都是我的改编曲。当时我琢磨着搞齐奏,整理了自己积累下来的曲目,慢慢拓宽。80多本书,形式内容比较全面,一部分是古典传统作品的汇编,基本上小提琴的古典传统作品都囊括了,别人说,蒋老师的作品集收齐了,别的都可以不收了;二是中外名曲的改编,包括歌曲作品、歌剧选曲等种类的名曲;三是教学辅导材料系列,还主编了小提琴考级教材。另外,我还出版了不少文字作品,近年有《弦上的梦:我的音乐人生》《弦外之音:我的乐坛絮语》等。我的书各大音乐出版社都很欢迎。最多的再版五六次了。我的曲集一套8本,有的学生过去没有买全,现在想补全,到网上一看,原价32元,现在800元一本。
苏周刊:您的曲集、教材为什么这么受欢迎?
蒋雄达:这些东西能够比较多地出版发行,和我长期的积累有关。1956年、1957年,我在华东海军文工团(后来叫东海舰队文工团),在上海,收集了很多进口的外国谱子。那时候社会主义阵营之间文化交流,进口了很多苏联、德国、波兰、捷克的乐谱。我1953年就是排级干部了,津贴有40多块钱,那时候我除了买基本的生活用品,还给妈妈寄20块钱,剩下十几块都用来买乐谱,几毛钱可以买一本,十几块能买好多。每个星期天都钻在音乐书店里,书店有了新谱子会给我留着。我存的音乐资料相当于一个小型图书馆,有很多国外的谱子和胶木唱片。很多唱片是旧货摊上买来的。几百张唱片,有很多是成套的。现在这样保存完好的胶木唱片在国外是被当成古董收藏的。
苏周刊:当年想到这些唱片和资料会成为无价之宝吗?
蒋雄达:当时没想到今天,只是想到,这么好的谱子我没有,我就要买,别的方面我可以艰苦一点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,上海曾有不少犹太人音乐家,有的在交响乐团工作,他们从国外带来一些原版的曲谱,五六十年代他们要回国,我摸清了哪些人家要走,一家一家登门买谱子。这些资料对我以后编曲集起了很大的作用。在上海的那几年也是我学琴最长进的几年。1958年我调到了北京海政歌舞团。
“文革”破四旧,很多人自觉地把外国的唱片、谱子放在门口,等造反派来砸、烧,出于害怕,也有的出于“无限忠诚”。我那时候不仅不主动拿出来,把自己的资料藏在床底下、柜子底下,还从别人拿出来的资料中找到了一些好的。大量的资料积存,成就了我后来的大量作品。
我觉得勤奋最重要,因为勤奋能弥补才能的不足
苏周刊:您在“文革”中还一直坚持搞专业?
蒋雄达:后来很多人都服我这一条。“文革”中所有的乐器都不许响了,我两个孩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琴的。我儿子6岁,我给他做了一个最大的弱音器,用牙膏皮,把音量减小到最低,只有自己能听见。1978年,小泽征尔第一次率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,到中央音乐学院,我儿子刚考进去,小泽征尔听了他的演奏很吃惊,“文革”时期都不能拉琴,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基本功?我儿子说,我爸爸给我做了一个很沉重的弱音器。回美国以后小泽征尔写了篇文章发在媒体上,谈中国孩子练琴的“秘密武器”。
在这样的年代,我能够保存好资料,坚持练琴,培养孩子练琴,是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,我相信任何一个国家,最后都要往最先进的方向走。“文革”十年不拉琴,就做了两件事,一是教孩子拉琴;二是学和声,学理论,学作曲,自学,有时候也找老师上课,如饥似渴地求知。“文革”结束之后,都出了成果。孩子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,我的作品大量发表。
苏周刊:您两个孩子在音乐上都有相当的成就,您是如何培养他们的?
蒋雄达:我的两个孩子学琴都是很刻苦的,他们可以说没有快乐的童年。当时是“文革”,我不出去,在家写东西,他们练琴,有一点不对我马上指出,很严格,随时有人指导和鞭策,不像现在的很多琴童,所谓快乐学琴就是放羊,拿弓当玩具。只要我在家,他们拉琴都很用功,养成了好习惯。我既是严格的父亲,也是最关心他们的父亲,生活上的很多问题,我尽我所能做到最好,他们无可挑剔。如果爸爸自己吃喝玩乐,在外面胡作非为,不管孩子,回来要求他们用心学习,弄不好就打,他不会听你的。我的孩子知道,爸爸做事就是这么认真,他自己是这么走过来的,我们应该这样。我两个孩子在美国学音乐,都是全额奖学金,每年12门功课都是A和A+。他们很幸福,这也缘于他们的勤奋。我儿子蒋逸文所在的乐团是全世界顶级的四重奏团,女儿蒋丹文37岁就成了美国亚利桑那音乐学院的终身教授。
苏周刊:莫言在给您的书作序的时候写到,他问过您,天才、勤奋、机遇这三个因素哪个更重要?您的回答是勤奋,能否谈谈在您眼中这三者的关系?
蒋雄达:任何一个孩子学琴,成功有三大因素,才能、勤奋加机遇。能具备这三个条件,太不容易了。所谓天赋就是自然条件,接受能力、悟性、理解力。如何发现孩子在音乐上的才能,并且调理好他的才能,这是个学问。有一定的才能,能勤奋,一旦有机遇,就一定能成才。我在教学中深深地感受到,很多孩子有才能,但是不勤奋,因为生活太优裕了,再有好的才能也成不了才,因为他们对学习没有迫切的要求,没有强烈的往上走的愿望。我觉得勤奋最重要,因为勤奋能弥补才能的不足。而如果有才能而不勤奋,有机遇也抓不住。
苏州日报 高琪